暮火烧魂

常年失踪人口,垃圾囤积站

【伪结局续写】不速之客(陆池/池陆)

*长文慎点。

(一)

星期五下午,陆离照常到幼儿园接一诺回家。吴文萱出事以后一诺的抚养权自然而然地到了陆离手里,但由于工作原因,陆离没办法长时间地陪伴在女儿身边,家里还有母亲身体抱恙,也无暇顾及她,只能把一诺寄宿在学校,到了周末再接她回家。

离开母亲的一诺变得愈发地沉默寡言,很少再跟朋友一起玩,周末也不会再缠着陆离让他陪着自己去动物园了。每周去接一诺回家的时候陆离常常会因为无法避免的各种原因而迟到,当他停下车看到女儿一个人坐在学校门口的长椅上时,愧疚感被关在一个真空瓶里无限加压成怯懦,似乎下一刻他就准备要马上倒转车头逃离现场了。

失去亲人的感受他早已体会过那么多次了,再次面对的时候,一定可以坦然地说服自己一点也不计较地就原谅所有人。

陆离这么想着。

但是,他服用药物的频率越来越高了,脾气也总是会无法抑制地爆发,甚至有一次打碎了玻璃杯害得母亲割伤了手。

每日每夜,他都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自我厌恶的梦。有个人浑身是血,鲜血汩汩地从身体里涌出,他淹没在自己的血泊中,陆离双腿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样在他眼前逐渐变得苍白,冰冷,僵硬,毫无生气,双腿无法动弹,目睹一场生命的流失,在他过往人生的画面中一遍又一遍地重演。

一觉醒来,元气大减。浑身的冷汗浸透了衣衫,凉的像深冬的雨,寒意逼地狠了,就分不清是火在灼还是冰在冻,只觉得是针扎穿了皮肉再揉进骨头里一般的疼,疼过以后又是平静的麻木,心里的一大块被挖空了。

日子还是继续正常运转着,那个人曾经占据过的位置被空了出来,谁也没有动过,就好像还在等他回来似的。

一年后陆离被提升为副局长。

这一年里大大小小的案件陆离处理了不少,董令其的事件也逐渐拨云见日。警方确认了董令其的所有犯罪行为,而后也确认了池震的死亡,撤销了对他的通缉,这个人的名字慢慢淡出了公众的视野。

陆离升上副局长的那天,大伙都说想为他庆祝庆祝,但被他自己谢绝了。陆离那天一直照常加班到很晚,忙完后坐在办公室里给自己灌了一夜的酒,凌晨醒来才发现自己一身的酒气,第一反应是糟糕怕是又要被停职了。后来他才想起自己现在已经没有谁还能停的了他的职了。

但是他没感受到一点庆幸,这一天好像来的有些迟了。

坐到了副局长的位置之后,陆离把想为他父亲翻案的计划也归入行动了。但是过了很久都一筹莫展,事情过去十多年了,许多当事人的家属都已经不在或者下落不明了,想重新找到证据实在是太难了。陆离唯一认识的受害者家属只有池震。

曾经陆离想把这当做一个承诺告诉他,但最后又放弃了,只能在得知他母亲生病住院急需做手术的时候为他垫上那一笔医药费。

并且当年的档案已经被上面的人收走了,陆离想暗中调查,也无从下手。但是陆离没想过放弃,他心里一直存在着某种依靠支撑着他,血液流经之处脉搏的跳动在不断给他希望,他还在相信和期待着什么。

深夜的最后一班地铁在终点停下了,车门打开时,从里面走出一个男人和一个姑娘。

男人从胸前的兜里摸出一副墨镜展开来戴上,姑娘走在前面回头看他一眼,笑出两颗亮晶晶的小虎牙:“欢迎回来。”

(二)

陆离坐在桌子这一头,对面是皇家警署的署长。一杯热茶在他手边一直放到冰凉,陆离还是没有要松口的意思。他的眼神在认真盯着一个人的时候炯炯如炬,署长被这目光烤得浑身发烫坐立不安。

“陆队长……哦不陆局,这案子距今确实已经相隔甚远了,当初的好多资料都无迹可寻,档案也是加密封存的,真假都尚未定夺,你让我从何下手来帮你啊?”署长的嘴皮子都快磨出泡了,陆离这尊真神仍旧不为所动,他铁了心要在这榨出些什么东西,否则是不会轻易收手的。署长是真的怕了他了,长叹短叹一阵,只好答应了陆离去帮他调当年的档案,陆离的态度这才松和了些。

陆离道过谢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又被署长给叫住了。

“陆局长,如果你想重新调查当年的案子,我认识一个人,他或许可以帮到你。”

陆离脚步一顿:“什么人?”

“他也是当年受害者之一的某个亲属,并且他也对当年的案子心存疑虑。”

这个消息对陆离来说仿佛是泅水濒死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一向沉稳的他当下激动地连说话都变了调:“那他现在在哪?”

署长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你,不过到了时机,他自然会主动来见你的。”

最让他惊诧的是居然也有人跟他站在同样的立场怀疑当年的审判结果,陆离打心眼里对这个神秘证人莫名其妙地生出了几分好奇和惺惺相惜的感动。

周五下午陆离照常去接一诺,这天竟然少有地没有迟到。到校门口的时候一诺都还没出来,陆离就走到学校里面去找她。老师把陆离带到一诺在的教室,发现一诺竟然跟几个小朋友在一起玩游戏,桌子上零零散散地摆了一堆乐高玩具模型,陆离在原地怔了半晌,直到老师叫他才回过神来。陆离走过去在一诺身边蹲下,搂着她的肩柔声问道:“你们这是在玩什么呀?”

一诺手上正忙,顾不得看陆离,只兴冲冲地说道:“我们在组建一只军队,现在只差陆军的车队了!”

陆离也就跟着她一块,帮她拼起了车队。一直到整个军队全部拼完,一诺才跟着陆离一起回家。今天一诺看起来心情很不错,陆离已经好久没看到女儿笑了,他感到一阵酸楚,还有大部分是久违而陌生的安宁。他还以为再也看不到女儿笑了。

回家的路上陆离就问一诺为什么这么高兴。一诺说中午午休的时候有个叔叔来看他了,给她带了好多玩具,其中就有她以前最喜欢的那套积木,很多模型被她弄坏了或是弄丢了,这个叔叔居然重新买了一套一模一样的给她。

听一诺说完,陆离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愣了愣又问一诺那是个怎样的叔叔。

一诺说:“那个叔叔我见过的,我以前看见过他跟你走在一起,你们是朋友对吧?”

陆离闻言拧紧了眉头,他身边接触的人都是刑侦局的那些同事,他也很少带着一诺跟他们见面,除了鸡蛋仔一诺应该见过,但是今天鸡蛋仔一直在局里忙着工作,其他还可能是谁呢?陆离有些担心,为了安全起见,他让一诺这个周末不能出门外,托母亲在家看好孩子,交代好后又急吼吼地回了刑侦局。

这天陆离晚上回到家,母亲就把他拉住,递给他一样东西。那是一张信用卡,母亲说今天有个小姑娘来家里,说是受人之托来还陆离的钱,这张卡里一共有三十万。陆离的大脑空白了两秒钟,突然抓住母亲的手飞快问道:“那她有没有说是谁让他来还钱的?”

母亲摇头:“不知道,那姑娘什么都不愿意说,把卡交给我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有那么一瞬间陆离是以为他还活着,但是很快就放弃这个想法了。当初池震的事情是经由皇家警署办理的,他的死已经被盖棺定论了,当时署长提出要给他看现场的照片,陆离只瞟了一眼就忍不住转身离开了,那以后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去回想这件事了。

也许还钱只是池震生前的嘱托。

陆离稳定好情绪,照顾母亲睡下,再自己咽了几片药后躺下了。

(三)

几天后休假期刚好到了,忙完了手头的工作陆离就去养老院看池震的母亲。池震出事以后,陆离隔三差五都会去养老院看望池母,但是关于池震的事情他如何也说不出口。这位老妇人经历了太多超出她一生阅历范围的事,杀女之仇,丧子之痛,是常人所担不起的两份沉重。只有曾失去过父亲的陆离才能理解这种感受,他不敢想象如果告诉这位母亲真相后会发生什么。

傍晚天色渐暗,走廊上的灯尚未点亮,那间屋子的门虚掩着,敞开了一条细缝,昏黄的光像流水一样倾泻出来,在幽暗的走廊地板上画下一根根细长的金黄色的线,像一道隐形的结界。陆离放缓了脚步循着那处光线走过去,走近了,听见门缝里传来脱口秀节目里观众欢快的笑声,电视里在笑,池母也跟着笑,只是那笑声听起来太疲惫,笑一声就会从苍老的嗓子里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嗽。陆离闭了闭眼,慢慢推开了房门。

“阿姨,晚上好。”

池母从沙发上转过头来,一看到是陆离便笑了:“陆队长,你来啦。”陆离颔首回应。池母说完后突然顿了片刻,若有所思道:“不对,现在应该叫陆局长了,对吧?”

陆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也知道啦?”

“那当然,报纸上都登出来了。”

“这么快?报纸上都说了我些什么?”

“说您英明神武,断案有方,是我们桦城的福尔摩斯!”说到这里,两人相视哈哈一笑。

陆离走到沙发旁,想把水果和营养品放在茶几上,他看到茶几上摆着两张纸,其中有一张缺了一大块角,当他看清两张纸上写的什么内容时,悬在半空中的手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定住了。池母察觉到陆离的异样,起身走过来看见陆离正盯着茶几出神。她平静对他说道:“这些是池雯和池震姐弟俩的录取通知书,他姐的通知书不知道怎么缺了那么大个角,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说着池母拿起了池震的录取通知书:“弟弟从小学习就特别努力,因为有他姐姐做榜样,我给他说他姐以前拿过很多奖,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桦城最好的音乐学院,后来他那年高考,被保送到了S大,去学了法律,他说他想当律师。”

陆离一语不发地听着,他知道S大,那所在全国范围内司法专业最为优异的大学。他注意到池母说话的时候是微笑着的,毕竟他那么令她骄傲。

“陆局长,池震什么时候有空回来啊?”

陆离的眼睛和嗓子同时涌上来一种酸涩,他把话嚼烂了好几次想吐出来又咽下去了好几遍,最后只能艰难地挤出三个字:“就快了。”

他知道这位母亲已经很老了,她没有更多的时间等到儿子回家了。陆离看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节目的池母,被皱纹爬满的脸庞像一块饱经风霜的陈年树皮,黯淡浑浊的双眼里有什么东西熄灭了,头发乱糟糟得像田野间农民胡乱堆积的干草垛子,蓬头垢面,形容枯槁。这副破败的老迈身躯像是变成了泛黄发脆的薄纸,风一摧折便会顷刻间化为齑粉。

陆离不忍心再待下去了,他匆匆忙忙嘘寒问暖几句,逃也似的离开了。

天完全黑了,走廊上的灯也亮了。陆离想起那张S大的录取通知书上,池震的证件照被贴在左上的照片框里,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脸庞的棱角青涩稚嫩,会因为拍照而偷偷紧张所以嘴角噙着羞赧的笑,那双眼睛实在是很亮,透过这双眼陆离仿佛看到了第一次和池震在法庭上的相遇,那并不是一次愉快的见面,但是看到这个律师的第一眼陆离就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明白从这双透亮的眼里折射出的,是一名司法职业者应有的纯粹,对正义的绝对坚守和对信念的深刻执着。可是现在这束光沉沦了,像陨落的星星跌入黑暗无垠的宇宙,像他母亲的眼睛一样。

陆离回想着,丝毫没有察觉他正脚下升风似的越走越快,对面来了人也没看见,直到和那人狠狠地装了个满怀。陆离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把人撞倒了,赶紧上前去扶,没料到当他看清来人的脸时,那人也看到了他,转过身就跑了。陆离条件反射地追了上去,可怜那姑娘穿的是双高跟鞋,跑不了多快,一下子就被陆离抓住手臂了。

索菲用力想要挣脱,陆离却抓的越来越紧。

“喂……你突然干什么啊!?放开我……再不放手我喊人了啊!”

“……对不起,我现在暂时不能放开。”

“为什么啊?”

“因为刚才你一看到我就跑了。”

“……”

索菲无可奈何地说道:“谁让你看起来长那么凶啊,我被你吓了一跳才跑的,你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跑得动的吗?”

陆离一想觉得言之有理,这才松了手:“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

“你问。”索菲表面上佯装镇定,心里已经被吓成一团乱麻了。她打死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陆离,这可不是颗好捏的软柿子。

多年来审问犯人的经历也没有磨掉陆离性格方面单刀直入的棱角,他飞快地问索菲:“那三十万是你拿到我家来的吗?”

索菲闪躲着陆离咄咄逼人的目光,不可置否地微微点头。

“那些钱是谁拜托你让你来还的?”

陆离的语气越来越激动,他甚至以为马上就能听到索菲的下一句话是:“池震他还活着。”

然而没有,索菲语气有些无奈地答道:“池震真的已经死了。这三十万是我替他还的,他以前给我交房租交物业费,替我找工作给我发工资,我欠他的这些,也够三十万了。”

陆离这才跟她对视,发现姑娘的眼尾已经发红了,他的手一时脱力,放开了手臂。

“这是他欠的债,你没必要替他还,我回头会把那张卡还给你。”

“我也欠他的,那你让我还给谁?”

“给谁都行,别给我。”陆离的情绪在霎时间冷却,他的声音突然平静得近乎漠然。他错开索菲,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四)

陆离接过署长递过来的一张巴掌大的四方字条,上面赫然写着“香山路北区653号廊桥咖啡厅”的字样。

“我之前说的那位愿意配合你调查的线人定下了见面地点,就是这里了,时间定在周三晚上十点以后。”

陆离点了点头,把字条折成小拇指指腹那么大小,塞进了前胸口袋里。

“还有一点要告诉你,这位线人因为是公众人物,不方便露面,所以不能直接和你直接面对面交涉。”

陆离皱着眉抬眼问道:“什么意思?”

“你到时候去了就知道了。”

周三晚上十点过后,陆离在香山路北区绕了一个大弯之后终于找到了653号这家叫做廊桥的咖啡厅。陆离心想这人还真挺会挑地方,香山路附近人口分布稀疏,因为地理原因结构也很复杂,其中北区尤为突出,这家咖啡厅就坐落在小路尽头转角处一个很不起眼的旮旯里。

爱好深夜喝咖啡的人不多,而且晚上能找到位置这么偏僻的咖啡厅的人也不多,这个点店里已经没几个人了。

陆离走进最里边的位置,那里已经有人站在座位旁等候了,见陆离来了便上前询问。

“您好,是陆局长吗?”

陆离垂首以应。

“是这样的,由于这位先生不方便与您直接见面,所以他想让您在帘外进行会话。”

这间咖啡厅的每一对桌椅之间是有隔板的,除此之外还有双层的帐幔将内里和外面隔开,现在那个人就坐在帘后,让陆离隔着帘子跟他说话,像是古时候垂帘听政的女后等着帘外的下臣进言,我在明他在暗,还有一种上下层的阶级感,让陆离感觉有些不自在。

但是陆离还是坐下了,他拿出自己的警官证从帘子的缝隙处递给那人:“刑侦局副局长陆离,感谢您愿意配合调查,我接下来的问题请您如实回答……”

“等一下。”幕后的人突然打断:“陆局长不着急,我们先喝几杯。”

以陆离的暴躁脾气肯定是很讨厌在工作的时候被打扰的,可是他并没有大发雷霆痛斥这人对他们执法办案的大不敬,而是一动不动地怔住了,这个声音实在耳熟的很,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陆离的大脑突然空白,旁边的人递过来一杯一杯的酒,都被他迷迷糊糊地一饮而尽了。酒过三巡后,那位躲在帘后的线人才问陆离:“陆局长,请允许我问你一个问题。”

陆离本就不胜酒力,几杯烈酒下肚过后头就开始头晕。“你请问。”

“你为什么想重新翻案调查这件事?这事儿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当年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判处结果也已经出来这么久了。想再次调查恐怕是难比登天啊。”

陆离打了一个轻轻的酒嗝,开口也没发现自己声音都飘了:“难也得再查,当年留下了许多疑惑在我心里面,作为一个称职的警察,就应该保证竭尽全力还原真相,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让无辜的人蒙冤受罪。还有就是,我对我的父……陆子鸣还留有余地,我熟悉他的性格人品,这么多年他都不肯承认,背后一定是有原因的。还有就是……”

陆离根本没注意到他已经不知不觉在一个陌生人面前透露了这么多锁在他内心深处的秘密,他因为一口气说太多而把舌头打了个磕绊,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儿。

“还有是什么?”里面的人追问。

“还有就是啊,我认识一个人,他姐姐也是这个案子的受害者,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很小。”陆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他一直以来都背负着什么,在案件告破前他把所有的罪恶都强加在自己身上,一直到陆子鸣被捕入狱,那些自我谴责的情绪也依然没有被他完全减去。”

“我想为他做点什么,或许是为他弥补一点什么,我宁愿他对着我的头开枪只要他能放得下。但是不行的,有些错误一旦铸成就没有回头路了。”

“后来我们成为了最好的朋友,可以把自己的性命安心交给对方的那种……”陆离的呼吸变得凌乱,喉咙里像是噎着一口气。

“我曾经想把这件事作为一个承诺告诉他的,但是也不行了,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终于他所死守的坚强终于分崩离析,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一个字就失声了。

当池震猛地掀开了帘子后,他看到陆离的眼角变得跟他醉后的脸一样红,眼睛里布满血丝,但是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整张脸像是在烤炉里被烤熟了一样,又像从水里泡久了一般浮肿,但是他还是看出来了,陆离瘦了很多。

“喂,陆离。”池震叫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又干又涩,发出的声音嘶哑而颤抖。

陆离梦到过很多次池震回来后他俩见面的情形,他会一个健步冲上去按着池震的头把他打的落花流水,让他赶紧还了那三十万,再拎着池震去跟池母谢罪然后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池震身上叫他好好挨顿臭骂。但是当他真的看到池震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直勾勾地凝视着那张时常惊扰自己梦境的脸,池震迎着他的目光正在对他挤眉弄眼地笑:“你是不是哭了?”

“我没有!”陆离大声反驳,话音未落,他的视野就变得一片模糊,脸颊触到了温热。

下一刻,池震伸出手把陆离拉入了怀中。

(五)

“为什么要让人小姑娘来骗我?”

“我这刚回来,连身份证都是假的,不敢随便暴露自己啊。”

“连我也信不过?”

“哎呀不是……我不怕你担心吗?”池震自知理亏,憋屈地道了个歉。陆离则对此充耳不闻,干脆不予理睬。

两人见面后第一件事,就是陆离拖着池震去养老院给她母亲谢罪,一年没见,母亲老了许多,池震看了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在心底默默自责把自个儿骂了个底朝天。接下来的好几天池震都一直陪着母亲。

池震选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租了房子,就在他上次约陆离出来见面的那个咖啡厅附近,对于池震来说的确是个合适的住处,说难听点,他现在过得有些见不得光,但事实诚然如此,在所有人的认知里池震这个人已经死了一年了,尸骨都早该被地下的虫啃噬干净了。池震和索菲一起住,房子是两室一厅的,不大但是宽敞整洁。陆离来造访的时候眼珠子都快从瞪出来了,眼神里藏不住的都是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惊疑。池震很明白陆离的意思,避开索菲赶忙解释道:“你别瞎猜啊,我一个大男人就算了,人小姑娘还是要清白的!”陆离面上不动声色,眼睛还是盯着池震不放。

池震被他盯得头皮发麻,用力抹了几把脸,最后迫于陆局长的淫威他只好供认不讳:“好吧我承认!我曾经是和她有过点什么……但是现在真的没什么了!我们是和平分手的。她现在回来是取走她当初没带走的一些资金,顺便帮我几个小忙。”

“然后你就让她来还了那三十万?”

“是……”

“顺便编那么多理由来骗我?”陆离紧接着说道。

池震立即心虚地摇头。

一通废话过后,陆离感觉有些不对劲,他们之间对话气氛怎么像是妻子质问夜不归宿的丈夫似的。

池震给陆离讲述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被以前教训过的一个混混给捅了,倒在了地铁里,随后就昏迷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一间病房里,索菲就在他旁边,之后皇家警署的署长也进来了。署长帮池震制造出已死的假相,把他雪藏起来,想让他替自己做事,池震无处可去,只好答应。同时他们也一直在等待时机回归,直到陆离坐上了副局长的位置,这一等就是一年。

池震有一搭没一搭地叙说着,陆离默不作声地听着,语毕举起桌上的罐装勇闯一碰,再一饮而尽。

“谢谢你,帮我照顾我妈。”池震突然说。

“回来了就好。”陆离声音轻的像自言自语。

快到年末了,天气日渐转寒,所有人都忙着做最后的年终总结。刑侦局最近没起什么大风大浪,只有前不久发生了几起性质比较恶劣的连环入室盗窃案,窃贼伤了人,人倒没死成但是脑子出了毛病,案子正在进一步地调查中。陆离虽然升上了副局,还是改不了事事亲力亲为的习惯,所以也加入了这次的调查。

有时候查案遇到想不通的地方陆离还是会去找池震问询,曾经一段时间的默契合作已经让他对池震产生了坚定不移的信赖。但是池震不方便抛头露面,两人只能在私下偷偷交易。

这天晚上过了十点,池震刚从养老院看完母亲出来,陆离突然一个电话过来说是要请他吃夜宵。池震想都没多想,一听是陆离请客就毫不犹豫地去了,到了地儿才看见陆离把包里的一摞报告和资料拿了出来。

池震当时就蔫了,又气又委屈。

“合着大半夜的把我弄出来是给你工作的?我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你要加班加点,恕我可没理由奉陪。”

“这不是请你宵夜犒劳你了吗?”陆离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池震,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池震一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眼睛就会情不自禁地发愣,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留下来了。忙完一阵过后都十二点了,夜市也快打烊了,陆离提出开车送池震回家,池震一面絮絮叨叨地挖苦抱怨着,一面又跟着陆离上了车。

“什么时候回刑侦局来做事?”在路上的时候陆离突然问起。

“我现在这样能回去吗?我可是杀了你们前副局长的杀人犯啊,而且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吧。”池震是真的想继续做警察的,不然他也不会留在皇家警署,可现在局势变了,刑侦局怕是回不去了。这些陆离都知道。

“董令其犯了贪污罪,教唆杀人罪,雇凶杀人罪……手底下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他早该死一万遍了,你当时那只能算是正当防卫。”陆离最后一句话说完后,池震惊讶地看他了一眼。以前池震认识的那个陆离可不是这样的,在陆离心里,不管是因为何种理由,杀人就是杀人。池震没想到那个大义灭亲的陆离会说出这样的话,更何况他还不算“亲”。

交通信号灯由红转到绿,车子继续徐徐前行。车顶灯的光是幽微的淡橘色,把陆离紧绷的侧脸线条都变柔和了,像是从海平面上升起的初阳,散发出的光芒都是湿漉漉的。池震目光停留在他的侧脸上仿佛入了定,蓦地又敛眸,转头望向窗外红红绿绿的街灯,一盏接一盏地闪过,把他眼睛都闪花了。方才在夜市喝了些酒,现在劲上来了,身体有些发热,脑袋晕乎乎的。

“陆离,其实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

“你打算回局里来了?”

“不是……”车载电台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本来放着如潺潺流水般的雅致小调,突然变静音了,池震现在只能听见自己鼓擂般的心跳。

“就你之前问我是不是喜欢男的……我想了想,我觉得我确实可能在向那方面发展了。”

陆离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池震:“噢然后呢?”

池震嘿嘿一笑:“再告诉你个更劲爆的。”他冲着陆离眨眨眼:“我喜欢你。”

只听见刺啦一声扎耳的刹车响,池震差点被甩出副驾驶。

“下车,立刻。”

“……?”

于是在寒风朔朔的冬季深夜里,池震被丢在了空无一人的大马路上。

池震气的直跺脚,嘴里狠狠念叨着:都怪索菲这丫头出的馊主意。

陆离回到家母亲已经睡了,他急急忙忙地洗漱完,把外套一脱就躺到了床上。一闭眼,就觉得四面八方装上了立体音响,池震那句嬉皮笑脸的“我喜欢你”在耳边萦绕不去,本来平时陆离就有失眠的习惯,他只当是池震喝上头之后说的玩笑话,服了几片药后就能睡着了。但是这天晚上陆离几乎是一宿没睡,第二天早上面部浮肿,顶着个黑眼圈到局里,鸡蛋仔见了关心地跑来慰问,老高在旁边笑得不怀好意:“你这担心个啥啊?想必陆局昨儿晚上的夜生活过得可滋润了。”鸡蛋仔不明所以地挠挠头。

陆离对他们的一番调笑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似的,此时此刻他的灵魂早已脱离了肉体,不知飞到第几重天上去了。

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了好几天,陆离实在是觉得没办法用心工作了,就把手头的所有安排交给了鸡蛋仔,本来有些事也都是他不必管的。

办公室呆不住了,陆离就打算出去散散心,他溜溜达达地走了一转,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桦城监狱门口。以前吴文萱在的时候,陆离每次有心事都能被她看出来,陆离讶于吴文萱的洞察力问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她总是笑着告诉陆离说他的心事都是写在脸上的,谁都看得出来。其实是因为陆离就像一只扮老虎的猫,扮的累了,只有偶尔在吴文萱面前才会卸下防备,露出自己柔软脆弱的部位。即使吴文萱是杀人犯,陆离是警察,他们两人看似处在黑与白的极端,但他们记得曾经彼此依偎取暖的过去,在那些个又黑又冷的漫漫长夜里,是你拉着我,我拉着你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陆离见到吴文萱的时候她正坐在床上翻看一本书,见陆离来了便把书放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陆离没有少来看过吴文萱,每一次来都是向她汇报一诺的近况。

“你来了。一诺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交到了新朋友,感觉她很开心。”

“那你呢?”

“我也挺好的。”

两个人隔着监狱的门栏相望,陆离的神情都被吴文萱看在眼里。“怎么了,你心里有事?”

陆离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有什么事就给我说说吧,咱俩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

陆离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心中关于池震的块垒一点一点倒出来了,只不过把这个第三人称“他”换成了“她”。

吴文萱认真地听他讲完,忍俊不禁道:“你知道吗?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以前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只不过我敢肯定,这个小姑娘一定比我有意思多了。”

“……”是挺有意思的,陆离这辈子没被谁搞到头疼,除了那位能把杀了俩人的杀人犯直接减刑到三年的池大律师。

“你喜欢她吗?”

“……我不知道。”陆离真不知道,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熏陶促使他长成了一名根正苗红的人民警察,他根本没想过自己的性取向会出现什么偏移,这个问题的确触碰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在一起的吗?最开始还是我先表的白,我记得你当时慌张无措的样子,可好玩了。”回忆起经年往事,吴文萱久违地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陆离也跟着她笑了。

“阿离你从以前起就是这样了,对于那些突然从天而降的事情总是畏手畏脚,甚至选择逃避。你很害怕事情发展到结尾不能善终,总是想把计划做的圆满,所以你也因此错过了身边很多美好幸运的机会。”吴文萱的声音仿佛有能让人心神安定的魔力。“但是如果你就放开手顺势让事情发展下去,你就会发现,只要迈出了第一步,之后的一切都能够水到渠成了。”

在别人眼里,陆离看上去就像是个刺猬,狂躁而易怒,特别是审讯犯人的时候,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老虎,恨不得立刻就把惹到他的人生吞活剥。但是吴文萱知道,陆离自己也知道,他其实很胆小,连幸福来临的时候都感到害怕,连棉花砸到身上都觉得疼。

“谢谢你,我知道了。”

“不用谢,我很高兴你来跟我说会话。”

这一瞬间,陆离感觉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第一次看见吴文萱的时候,她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雪白的T恤和牛仔裤,一个人蹲在路旁,告诉陆离她的名字,眼睛里像是装着一片清幽宁静的湖。

陆离告别了吴文萱,晚上一下班就跑到了池震家。

池震出来应门,打开门一见到是陆离,差点吓得他把门又摔回去。

“你怎么来了?”池震心虚地笑了笑。

陆离见是池震来开的门,余光往屋内一扫:“索菲呢?”

“她回澳门了,怎么了?你找她干什么?”

“我不是来找她的。”

“那你来干嘛?有事进屋说。”

陆离什么话也不说,也不进屋,目光在空中胡乱的飘着,但是池震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

“没什么事就算了。”说着池震就要关门,他连看都不敢多看陆离一眼。

“诶诶诶……”陆离往前迈一步把身体卡在门缝中间。“我来是有事问你的……”

池震皱着眉看他,脸上写满了不耐烦,静静地等待陆离的下文。

陆离的手心都出汗了,他表面上强撑着保持波澜不惊的模样,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身体在这漫天狂浪里拼命挣扎着。“我来是想问问你,那天晚上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闻言池震心里咯噔一下。“什么话?”

“就是你那天在我车上说的那些话啊。”话已至此,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干脆豁出去赌一把,大不了就是被当个玩笑丢个脸,活这么大还没丢过人怎么的。一语既出,陆离就馁了,活这么大还真没有。陆离是一个完全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自从父亲出事以后,他就彻底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封闭,在周围竖起一面又一面高墙,用刀枪不入的假面来包装自己的残缺。他也没想到,这一切都被池震在瞬息之间打破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空气逐渐凝固,时间像是停滞了,陆离能够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脏在狂跳。

“你愿意相信就算数,不愿意相信就不算数。”

“你老是说话不算话骗我那么多次,我怎么知道你这次是不是骗我的?”

“哟呵!你出门到我以前手底下那几间夜店酒吧打听打听,最说一不二的老板就是我了!”

陆离突然噗嗤笑出了声。饶是池震,也是很少见到陆离这样笑的,一见他笑池震就没辙了。

趁池震不注意,陆离一猫腰闪进了屋,往身后的门上一靠,门就被关上了。池震鼓起勇气对上陆离的眼睛,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池震头脑一热,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抚上陆离的脸,但是他并没有收手,反而是顺势直接把脸凑了过去。

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轻吻。

池震见陆离没有任何反映,有些不服气似的在心底无声地啧了一句,继而又俯身过去,双手紧紧扣住了陆离的后脑勺。这一次,他们的唇舌和身体都炽烈的交缠在了一起。

在这座城市天空之下的粲然灯火里,有一盏是属于池震和陆离的。以前他们看到再怎么绚丽夺目的光和热都只觉得冰冷,冷到骨子里的寂寞和茫然,如今这些虚浮的霓虹也渐渐活泛起来了。

池震还记得第一次和陆离见面的时候,他板着一张冰山似的脸自我介绍道:“陆地的陆,离别的离。”人如其名,陆离这一生看过太多离去的背影,他像是带着无力回转的宿命降生于世,而于池震,又像是惊喜。

从今往后,再无生离,唯有死别。

新阳推开了阴霾了,溪水在温风中晕皱,此时此刻,清景无限。

好风如水,有不速之客一人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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